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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尚是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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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我前去蕭知府的府中祝賀知府千金蕭貴的十五歲生辰。

「章府小姐到!」一個蕭府的家丁在二門就大聲嚷開。

盡管我的耳朵被家丁的大嗓門狠狠地震了一下,我還是保持著微笑,跟著領路的侍女走進熱鬧非凡的知府宅第,身後也跟了侍女燕甜。我一到來,很多先到了的各府小姐都向我打起了招呼。我一一應過後才轉向坐在上首一動不動的知府小姐蕭貴。我向她說了些祝賀說話,她矜持地微點了一下下巴,就揮手讓侍女將我帶到中間偏後的位置坐下。我暗自掃了一眼,發現坐在上席的除了官府的人家,還有一家商家的女兒,應該是近來跟知府小姐玩得好,才有此「殊榮」。

嗯,她是盧家二小姐,上個月剛來我家的脂粉鋪子買了昂貴的紅州橘子紅胭脂,應該就是為了迎合知府小姐的品味。我要記得跟掌櫃說一聲,讓他看準盧二小姐的心理來推銷,肯定又會小賺一筆的,哈哈。我舉杯抿了口果酒,在這小姐夫人們的宴席間百無聊賴。在快要開宴前,我看見知府公子蕭矜走了過來我們這邊,我便向站在身後的侍女燕甜使了個眼色,偷偷開溜。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如果被這人纏上了,又是好一頓的沒完沒了。

我避走至蕭府的花園,藏身在假石後躲清靜。又不是第一次出來社交場合,小小的縣城裏大家都是見慣的,少了一時半會的應酬並不妨事。我看眼前潺潺流過的人做小溪甚為雅致,便蹲下身來,伸手沾了些水在地上畫了個小人。

小人在做挖鼻的動作。

哈哈哈哈。

「章小姐。」一聲低沈的男音在我的背後響起。

我拍拍手,站起來轉身望向來人──葵皇毅。我笑了笑,右腳一把抹過地上的水痕,「失禮了。您這幾天過得還好嗎?」瞧了他幾眼,我抿了抿唇,好歹沒笑出聲來。他現在一身仆役的打扮,偏生他舉手投足都有被教導過舉止的痕跡,喬裝過後的他比上次見他穿上普通士子裝扮時,還要顯眼。那他喬裝來幹什麽?虧得他真的可以混進府。

啊,不,是真虧我可以讓他混進府才對。

瞎了瞎了,大家都瞎了。

他向側踏前了一步,讓假石完全擋去他的身影。

「章小姐,你知道蕭小姐的正房在哪兒嗎?」

蕭貴的房間?內宅女眷的院落,難怪他不知。我抿抿唇,沒多問,低聲為他指了路。我在小時候就時有來訪知府府第,說不定要比現任知府一家人還要熟悉路徑。他向我確認了一次方向,就閃身出了花園。望著他的背影,我開始覺得禦史變成了跟蜘蛛俠一樣的職業。明明這本來只是個言官好不好?

我在花園裏再歇了一下,估摸著開席了便回去。我和各府小姐一起看著戲臺上的熱鬧,聽她們評點最近新到的胭脂首飾,心下琢磨著要章家旗下的鋪子多進些甚麽貨。

「章小姐,」知府小姐蕭貴難得地向我搭話,「你在想甚麽呢?是在想林牧大人和李文顯大人給你布下的功課嗎?」

我老實地說:「不,我是想著家中鋪子要進的貨。聽說蕭小姐你喜歡紅州來的橘子紅?這的確是種好顏色,就是有點難得,供貨不穩,我正在想著要進別的胭脂為好。」

聽到喜歡的胭脂快沒了,蕭貴皺起了眉頭。

知府夫人道:「我上次看你的房裏好像還有一盒。連章家都弄不來橘子紅嗎?」說著,愛女心切的知府夫人當下就要侍女回房查看橘子紅的存貨。

……葵皇毅可還在知府小姐的房裏……

我便插言說道:「橘子紅真是不易得,一盒也不多,只夠用上半月,而且每三個月才來一次貨,每次的貨也是少得很……」

知府夫人的眼神閃了閃,停下喚人的動作,擡手抿抿發際,「一次來貨有多少盒?」

「不多,就三盒。」假的。不過在座的小姐夫人中,的確只買了三盒。我們隆清縣並不富有,價比千金的紅州橘子紅就是進了貸,我都會將它銷向其他縣的分店。

知府夫人和小姐各買了一盒,而另一個買去橘子紅的盧家二小姐,弱弱地舉起手,將自己那一盒貢獻了出來。如此,知府夫人就輕描淡寫地壟斷了縣內的橘子紅──至少她以為自己做到了。盧家二小姐的眼睛紅得像小兔子一樣,雙手死死地絞著手帕。她不敢瞪知府小姐,只好暗暗剜了我一眼。

我低下頭去避開她的眼神,不再說話,靜坐在位上。

我最後故意將氣氛搞得有點僵,以便我借口有事,先行離席。葵皇毅應該不至於弄出事來,不過就怕萬一,蕭府並非久留之地,我還是先走為妙。我讓侍女燕甜幫我去送了一枝珠飾給剛才讓了橘子紅出來的盧家二小姐,當是賠罪,我自己則是先走向停在後院的轎子。一掀簾,四目相對,差點沒將我嚇到。

葵皇毅怎會躲在我的轎裏?他的手上還抱了一個大包袱,天知道他卷了多少東西……知府大人肯定要被氣瘋。

我連忙進了轎,放下簾子。

他率先向我解釋:「我帶著東西混不出去。」

「混不出去您也下手?」信你的是小白。

「晚上戲臺一收,我可以跟著戲班子出去。」

我困難地半蹲在狹小的轎子裏,側頭望著他──那有甚麽原因讓你來找我?

「為免夜長夢多。」葵皇毅似乎也深明走為上著的道理。

「我可能會被懷疑的。」提早離席的只有我一個。

葵皇毅挑起了一邊眉毛,「章府打算當墻頭草?還是本來就是蕭家的走狗?」他的話說得相當不客氣,初見時的好好青年現在真的全都跑了個沒影。

瞎了眼啊瞎了我的狗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家都是天下的走狗。倒是大人您,這是在當賊子嗎?」扣大帽子,誰不會?我還親眼見證你剛剛偷東西來著。

「今天的天氣很好。」

……有你這樣光明正大地拉開話題的嗎?我想了想,道:「如果忽然多了一個人,轎夫一定會註意到的,我今天是顧外面的轎子,我信不過轎夫。」我看了看他那身不堪入目的喬裝,「您留在這裏,我自己出去。放心,我的侍女叫燕甜,可信的,您給她個信物就可以。」

說罷,我就伸手將滿頭的金釵子拔下,隨手挽了個普通的發髻。我將金釵交到葵皇毅的手上要他幫忙先收著,他掂了掂重量,又挑了一下眉。

「全都是假的。」我不以為意,只挑出了其中一枝鑲有貝殼的假金步搖,「這枝釵是我的信物,待會兒燕甜來了,你將它給她看一下,說明情況,她會將你先帶回章府。」

葵皇毅點點頭,我就轉過身,小心地壓著轎簾出了轎子。走了幾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轉身掀簾入轎。

「您是打算不再回蕭府?」

「嗯。」

得了答案,我再次掀簾而去。

葵皇毅一聲不響就溜走,幫忙介紹他進來的人一定脫不了關系,我得讓那人也趕緊跑掉,另行安置。將事情都打點好後,安插在蕭府裏的人就偷偷的將我送走,我順利混了出去。換過一身普通服飾的我在大街小巷中走著,正想著等我將手中的一串糖葫蘆給吃完就打道回府,卻沒想正好遇見了一出扛孀的鬧劇。

所謂扛孀,就是逼嫁寡婦,不理會寡婦的意願,直接扛走對方送入新房。主持這種事的多是寡婦的親人,而用這種粗暴的方式來逼嫁的人家也多是低下階層,就是為了將寡婦賣掉的那幾分彩禮。

見那年輕貌美的小寡婦實在是哭得淒涼,我便向同在圍觀的街坊探聽了一下事由。聽說是夫家的人逼嫁,寡婦的娘家因為無錢賠還夫家當初給的彩禮,所以視寡婦為自家財產的夫家就想將她賣了,既省口飯,又可以換錢。

看看在場的人,可憐小寡婦的有很多,但沒一個不視之為理所當然。

我心下嘆一口氣,舉步回府。

這就是我身處的時空。

「小姐。」我經後門進府時,侍女燕甜已經在門後等著我,還給我披上件披風。

「天黑前,讓人過去給城西十五街的劉家寡婦送二十兩。」

「是。」

父親從轉角處走出,身後還跟了個葵皇毅。

「怎麽了?」父親問道,「我還以為你會多逛一下才回。」

我瞟了父親一眼──我倒是以為父親會對葵皇毅避而不見,沒想他們似乎已經談上了。我笑了笑,上前扶著父親的手,也向葵皇毅點了一下頭,「沒甚麽,剛剛遇上了有人扛孀,我也就沒興致再逛了。」

父親領著我們回轉,「那都解決了?」

「我剛讓人把錢送過去了。」

「記得要早,不然等天黑就壞事了。」

我垂頭應是,「是,都已經吩咐過了。」天一黑,洞房花燭夜,成事後那小寡婦不是被逼死就只得認命。

「葵大人,」父親撫著又白又長的大胡子,笑呵呵地偏過頭,望向走在他另一邊的葵皇毅,「是不是看不慣我們這些小地方的陋習?」

「別的地方確實是少見,」他的聲音帶了點冷淡,「被逼嫁者一般都可以告官。足見隆清縣吏治不行。」

父親哈哈大笑,「足見葵大人也確實是少到偏遠的地方啊。」

我也彎了一下嘴角。父親又在耍人玩了。山高皇帝遠,與其盼望有一個好的父母官,還不如直接給錢將事情了了來得直接。吏治?想不到年輕時代的葵皇毅也有天真的時候。

用錢也好,有清官也罷,反正兩者都同樣不能解決根本的問題。

或許只有時間才能將社會改變。

葵皇毅反問:「如果擴大禦史監察權,實行中央集權,那即使是偏遠之地也不至出現百姓告不上去的情況?」

父親笑著搖頭,沒接話。

我不好讓來客受冷落,惟有接下話頭,「葵大人,民女覺得問題不在於告與不告。以現行的律法而言,寡婦如無夫家許可是不得自行回娘家的,只有等娘家奉還彩禮才能聽其去留自便。即使有縣官做主,最多也是令夫家不許再賣寡婦,那窮人家的寡婦就要困在夫家一輩子。」實際上的問題還有很多,我卻不打算和葵皇毅深談,只略略說了兩句。

葵皇毅隨我們一步跨進飯廳,「章小姐的意思是修法?」

「是也不是。」是社會的問題,法律的框框條條都不過是社會的反映而已。我放開扶著父親的手,向他們行了一禮,「我回去先行梳洗,父親大人,葵大人,失陪。」

我一踏出飯廳,燕甜就迎了上來隨我回房間,「小姐,已經讓王大力去了送錢。」

「嗯。燕甜,葵大人是甚麽時候到的?」

「一個多時辰以前。」燕甜跟了我多年,不用我再問就補充道:「他一到章府就用計將老爺逼了出來。然後他們就愈談愈開心,剛才還一起走到庭院,恰好就遇上小姐回來。」

「用甚麽計?」我就知道父親不會想直接跟禦史打交道,不過他會被逼出來也是有夠好笑的。我掩嘴笑了一聲。

燕甜面無表情地道:「沒甚麽,葵大人誆老爺說您出事,當時我也不清楚您的情況,章府上下就被他騙了。」

我伸手輕拍了一下燕甜的手背,「生氣了?」

「沒,就是覺得葵大人拿您的安危來說事,我很不爽。」

「他不拿我說事還能怎樣?就是將府第都燒了也未必逼得出父親大人。」父親不是最聰明的人,但論隱忍待發裝烏龜這一套,他是駕輕就熟。

「嗯,這麽說也是。」燕甜點點頭,「那我也不會不爽了,反正小姐也是常常說謊,我看慣了這類人的。都是有苦衷嘛。」

這個丫頭真是甚麽都敢說出口。

我搖頭失笑。

「是了,剛才知府蕭家的貴小姐送了信來。」回到房中,燕甜從桌上拿起一張花箋給我,「說是想請您後天跟她一起去五裏亭郊游。」

郊游?是想結識林牧和李文顯這兩位名士才對。他們在五裏亭下棋的事眾所周知,但如無邀請,少有人會不識趣地湊上去。蕭貴是想借我牽線。

我拿出一張自制的花箋寫上一些恭維的說話,委婉地推了蕭貴的邀請,然後在落款用端正的小楷簽上我的名字,章澤蘭。

「小姐,今天留了葵大人用飯。」一個小侍女在門邊道。

「知道了。」我看向燕甜,「記得讓底下人不要漏口風。」

燕甜遞了一盤水過來,「您放心,葵大人到來的事只有內院和書房的人知道。」

我點點頭,伸手在盤中掬水洗臉。

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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